对于这些和寒冷的北风一样吹遍洛阳大街小巷的流言,洛阳城内的官绅大户们却又是无可奈何。
作为城市这座人类社会金字塔的上层,他们不愿听到任何称颂李自成的各种传说,甚至不愿意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正面消息,这也就是为什么几百年下来关于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大多数是负面信息的原因,斑斑史书记载的都是他们如何屠城,如何杀戮,但是,我们切莫忘记了,编著这些史书的人,他们的名字很多都出现在了他们所效忠的主子所编纂的贰臣传上。
和往年大不同的是,往年飞进洛阳城中的各种关于农民军的传言九成九都是对农民军的歪曲、中伤、诬蔑和辱骂,甚至是采取读书人惯用的移花接木、春秋笔法来将官军的作为加到农民军头上。但是近几个月来的种种新闻和传说却是换了另外一种百姓喜闻乐见的内容。十分之九都是说李自成的人马如何攻破围寨之后只惩土豪大户,对升斗小民善良百姓秋毫无犯,如何开仓放赈,救济饥民,以及穷百姓如何焚香欢迎,争着投顺,等等。飞进洛阳城中的传说,每天都有新的,还有许多小故事,故事生动合理,人物有名有姓,情节生动逼真,时间地点一应俱全,叫听的人不能不信。
在洛阳城内,地位声望势力仅次于福王父子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的一位人物,便对这种局面颇为担忧。此公便是曾做过南京兵部尚书的吕维祺,此公乃是河南府新安县人,崇祯初年曾任南京兵部尚书,因剿寇不力被罢免。在洛阳的缙绅中名望最大,地位最高。
他从南京回到洛阳这几年来,设立“伊洛会”,广招门徒,著书立说,在洛阳缙绅中算是颇有声望之人。平时多在他自己创立的伊洛书院讲学,但地方上如有什么大事,官绅们便去向他求教,或请他出面说话。所以他虽无官职,却在关系重大的问题上比现任地方官更起作用。虽然没有当年顾宪成那般能够左右朝廷政局的声势,但是也不容小觑。明中期以后的大绅士乡宦都是如此。
他的弟子中有不少是地方缙绅之中的重要人物,更有的乃是地方官员家中子弟。谈论起当前的世道乱象,李自成在伏牛山中声势日盛等种种情况,同弟子们不胜感慨。
有一个弟子恭敬地说道: “闯贼趁杨武陵追剿献赋入川,中原兵力空虚,封疆大吏都不以流贼为意,突然来到河南,号召饥民,伪行仁义。看来此人确实志不在小,非一般草寇可比。老师望重乡邦,可否想想办法,拯救桑梓糜烂?倘若河洛不保,坐看李闯羽毛丰满,以后的事就不堪设想了。”
吕维祺叹口气说:“今日不仅河洛局势甚危,说不定中原大局也将不可收拾。以老夫看来,自从秦、晋流贼起事,十数年中,大股首领前后不下数十,惟有李自成确实可怕。流贼奸掳烧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不奸掳烧杀,听说李自成原来就传播过‘剿兵安民’的话,借以煽惑愚民。近来又听说闯贼散布谣言,遍张揭帖,说什么随了闯王就可以不向官府纳粮,他自己也在三年内不向百姓征粮。百姓无知,听了这些蛊惑人心的话,自然会甘愿从贼。似此下去,大乱将不知如何了局。老夫虽然忧心如焚,然身不在位,空言无补实际,眼看着河洛瓦解,洛阳日危,束手无策!”
另一个弟子说:“传闻卢氏举人牛金星投了闯贼,颇见信用;他还引荐一个江湖术士叫宋献策的,被闯贼拜为军师。更有杞县举人李信,举兵作乱,纠合贼众数千往伏牛山去,又听说牛金星劝闯贼不杀读书人,重用读书人。李信则劝导李闯勿要乱杀人,赈济灾民,并为李闯编纂歌谣传播于各地,这二人如今都被李闯待以宾师之礼,这些传闻,老师可听说了么?” (老师,咱们也是读书人,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改换门庭?去投李自成?至少可以暂时保全身家性命啊!)
吕维祺点点头,说:“宋献策原是江湖术士,无足挂齿。可恨的是举人投贼,前所未闻。李岩鼠辈,乃是故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实为阉党余孽,牛金星更为衣冠败类,此二人日后拿获,寸斩不蔽其辜!”
那弟子见状,知道话不投机,便很是识趣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心中却暗自盘算。
头一个弟子说:“洛阳为藩封重地,老师何不求见福王殿下……”
而前来与会的以分巡道王胤昌为首的几个文武官吏则是另有一番见解,王胤昌带头说:“近日洛阳城中谣言更盛,说李闯王如何仁义,只杀官不扰平民,只劫掠富户不骚扰贫民,随了闯王就不交纳钱粮,不再受官府豪绅欺压。据闻南阳各地愚民受此煽惑,信以为真,顿忘我大明三百年雨露之恩,纷纷焚香迎贼,成群结队投贼。城内饥民蠢蠢思动,业已危在旦夕。洛阳城内,也极其不稳。今日前来便是与现实商议如何保洛阳藩封重地,如今洛阳官绅百姓,一致公认,只有先生能救洛阳。”
吕维祺说:“学生自从罢官归来,优游林下,惟以讲学为务。没想到流贼猖撅,日甚一日,看见河洛不保,中原陆沉。洛阳为兵家必争之地,亦学生祖宗坟墓所在地。不论为国为家,学生都愿意追随诸公之后,竭尽绵力,保此一片土地。诸公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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