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从南直隶北上的客船如长龙般,迤逦着向北方。
一艘不大不小客船上,有四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围着炉子,哈着气,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
“这鬼天气,真的能冻死人……”
一个明显酒色过度,脸色苍白的男子,裹着厚厚的棉服,哈着气说道。
对面的一个男子比他大一些,脸角方正,抱着热茶杯,看着外面,道:“虽然说‘新政’荒唐离谱,但这灾情确实是一年胜过一年,就说这天气,比前几年冷了不少。”
他边上的人看着年轻一点,盯着眼前的茶壶,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对面的是一个有些未老先衰的中年模样的男子,他伸了下腿,感慨道:“不怕恶人做坏事,最怕的好心办坏事。”
面色苍白的男子顿时点头,道:“李兄说的是,现在的朝廷大抵如此。”
脸色方正男子道:“这次我们进京,先拜会秦院长,然后去翰林院,政院,好好与那些人辩论一番,倒是要看看,谁才是误国之辈!”
他刚说完,忽然抬头向外面,道“船家,我记得过了扬州,是不是要换船?”
外面的船家朗笑一声,道:“客官怕是多年没有北上了吧?这运河已经不是多年前的运河了,每年工部以及各地官府都会招募民夫疏通,现在别说没有淤塞,就是再大的船也能通行的。”
船舱里的众人似乎有些意外,‘哦’了声没有再问。
那个年轻一点盯着茶壶,突然开口道:“你们说,我们会不会是错的?”
“不可能!”未老先衰的那位顿时反驳,语气激烈,道:“我们遵循的是祖制,为的是大明千秋万代,现在的‘新政’在干什么,昏君都不敢这么干!”
脸色苍白的那位道:“没错,咱们必须要阻止他们,若是继续下去,非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不可!”
脸角方正的跟着冷声道:“没错,你现在看看,祖制可还有半丝?现在民情如沸,天下板荡,原因何在?”
年轻一点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闷闷的继续盯着茶壶。
众人还要再说,忽然船公在外面道:“诸位客官,前面有民夫聚集,咱们要等一等了。”
这四人一怔,齐齐从窗口看去。
只见岸边有几十个民夫正在沿着水泥路搬运一些东西,拉车平板车,冒着寒风向前。
那未老先衰的中年人疑惑,道:“这么大冬天,他们这是干什么?”
这几人出身富贵,常年流连在秦淮河上,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倒是外面的船公朗笑着道:“客官有所不知,他们都是各地的灾民,是工部招募的,负责维护河道,他们运送的石料,应该是要建桥。都是在乡里活不下去的人,要不是工部招募,怕也只能饿死,可怜啊……”
四个人对视一眼,那年轻一点的问道:“这样的人多吗?”
船公似乎坐下来了,语气轻松不少,道“多?辽东这些年移过去超过六百万,安南超过三百万。别的地方小老儿不知,这运河两边起码也有几十万人,长江,黄河等怕就更多,还有那些官道,开荒,挖山的人,少数有一两百万,多了没法说……”
未老先衰的那位双眼大睁,道:“这么多人,朝廷哪来这么多钱粮,不是说国库空虚吗?”
外面的船公似乎也怔了下,片刻才道:“这就问倒小老儿了,不过倒是未曾听说欠过工钱,这些银钱都是通过钱庄,现在叫银行里支取的,还有工部,督政院等轮番监查,一般人贪墨不得。”
里面的四人皱起眉头,脸角方正的道:“这么多人,得多少钱粮?”
外面的船公插了一句话,道:“现在都不直接给粮了,要用银元买的。”
四人没理会船公,那个脸色苍白的道:“如果是一百万人,一个月五两,三个月那就是千万五……”
这个时候,船公又插话道:“最低的是一个月十五两,春中三月,秋中三月。”
四人看了眼外面,神色不喜,转瞬又很不好看。
如果船公说是真的,那朝廷支付给这些民夫的,一年起码就得三千万白银!
若是再加上其他方面的支出,那简直不可想象,朝廷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要知道,天启年间,一年国库收入还不到三百万!
众人一阵沉默,脸色苍白的那个若有所思的道“神龙府真的能赚那么多钱?”
脸角方正的那个冷哼一声,道:“再怎么赚钱,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多,还不是抄家灭族抢来的!”
这么一说,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朝廷的屠刀太过凌厉,他们不愿意扯这些。
年纪小一点的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倒是觉得抄家灭族也抢不来这么多银子,朝廷的银子有很多来处,只是他们这些人对‘新政’关心的太少,没有找到关键所在。
他们又转头向前窗外看去,这些民夫正在凿冰,清理刚刚冻起来的冰。
众人心头震动,眼神闪烁,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没有出门前的那豪情万丈。
船公坐在船头,正在与女儿煮些东西,同时在小声说话。
“爹,继舟打算让我去扬州府新开的纺织厂,是他一个远房族叔开的,一个月给十两,多劳多得……”女儿低声道。
船公皱眉,道:“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公婆,哪能跑出去赚银子,继舟也太没用了!”
女儿连忙低声分辩,道:“不是的爹。继舟带人在山西挖煤,每个月有六十多两,足够用了。”
船公有些会意过来,道:“是你想去的?”
女儿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道:“我公婆年纪不大,孩子也没那么操心,我想着既然能赚点就赚一点,将来换大一点的院子,若是富余,再买两条船不也更好,总不能让继舟一辈子在外面挖煤……”
船公这才脸色和缓,道:“跟你公婆商量吧,我不管。”
女儿这才轻声笑着,道“我听说那里都是女工,做出来的布匹,成衣都是卖到海外的,利润相当多,我与我娘两人,一个月起码也能赚到三十两,听说生丝这两年价格涨了三成多,我们还打算养蚕……”
船公摆了摆手,道:“你们的事我不管,只要你们过的好就行了。小四明年考大学,学校里的教授对他很看好,到时候,你问问继舟,有门路的,给他安排安排……”
女儿一笑,道:“嗯,爹不说,继舟也会上心的。”
父女俩声音虽然不大,但船舱里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四人面面相窥,尽皆愕然。
他们说的这些,是发生在大明,发生在这个时候吗?为什么与他们印象里的大明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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